“你听就是了。”付提亚暗笑着将啤酒杯推到一边,向吟游诗人的方位抬了抬下巴。
吟游诗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那个离奇的故事,这会儿已经讲述到了给皇子处火刑的桥段,“各位没有亲历过当时的场景,恐怕难以想象那场火刑究竟是多么残忍。女王陛下顾不上更换那条鲜血淋漓的白裙,一个劲儿地想要挣脱侍卫的桎梏,哭嚎着乞求我们把她的孩子还给她。襁褓中的小皇子似乎感知到自己即将被处决的命运,歇斯底里地啼哭着,那凄厉尖锐的哭声像是来自地狱的拷问,鞭打着我们每个人的良知。说实话,当时我的内心十分煎熬,即便预言中他被认定为天煞之子,可他也只是一个刚刚降临人世、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孩,我们身为祭司,却犯下扼杀无辜的罪孽,实在是不可饶恕。但我们没有选择,没有任何选择,你们明白吗?整个国家命悬于此,我们都是被逼无奈的。”
“愚昧至极。”付提亚忍不住愤愤评论了一句。那吟游诗人显然不可能是事件的当事人,但他讲得绘声绘色,让付提亚一时忘记了他只是个说书人的身份。
“走吧,我们还得赶路。”巴德尔似乎对故事并不感兴趣,拉着深发少年的胳膊想要将他带离酒吧。
“等等,再听两句,马上就到你出场了。”
“……圣火立即吞没了小小的襁褓,我们大声吟诵着颂词请求神灵宽恕我们的罪孽,漫天的鸦雀像是发了疯一般地鸣叫起来,诡异地排成一个队列在低空中盘旋,暴风雪越来越大,渐渐吞没了所有的声响,振聋发聩的风声让我怀疑自己已经失去了听觉。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候,天空中忽然掠过一道巨大的黑影,我们抬头望去,那竟是一头白色颈纹的硕大神鹫……”
“巴德尔!”不顾少年的叫喊,男人力气大得出奇,一把便将他拽出了门外。付提亚不快地蹙起眉头,瞪着那年近半百的老男人,“我已经成年了,难道连听说书的权利都没有吗?更何况,你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,你有什么权力管我?”
男人停下了脚步,回头望向那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年,冷峻的眼眸散发出威严的神色,强大的气场令人不敢违抗,“你要是自认为有独立的能力,那就离开我的身边,我再也不会过问你的任何事。”
付提亚一时语塞,心有不甘地撇撇嘴道,“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,我好歹也是个……”
“天煞之子?”
“皇子”二字梗在了喉咙口。付提亚抬起眸子,茶褐色的狭眸里闪过愠怒的火光,“不要用那个字眼称呼我!”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,仿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,一时间彼此不分上下。
巴德尔率先放弃了这场无谓的对峙,叹了一口气,语重心长道,“付提亚,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,你想要好好活下去的话,必须放下自己过往的身份,你如果还这样执着于过去的仇恨,我担心……”
“担心预言会成真?巴德尔,你果然也和他们没什么不同。要是你也认为那个预言会成真,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从圣火里救出来?就像那吟游诗人说的,你当初就该让他们把我杀死在襁褓里,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的糟心事!”无可遏制的怒火充斥着少年明亮的双眸,他恨恨地瞪着男人满是皱纹的眼睛,攥紧的拳头露出森森白骨的颜色。
“付提亚,你给我冷静一点。”男人微眯起狭长的眸子,散发出警告的神色。
而他冷漠的态度无疑助长了少年的无名之火,付提亚铆劲甩开他的手,怒吼道,“巴德尔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!你煞费苦心地寻找鬼杖,说是为了复兴族群,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。你当初到底为什么救我,一定别有目的吧?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,你不如告诉我一切的真相,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!”
紧绷的空气让人快要窒息。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激怒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,哪怕一秒也好。如果他在一时被怒火击溃心防,宣泄出心底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,那付提亚的目标就达成了。
然而,他终究还是没能成功。
如同每次一样,男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,他深邃的绿眸中甚至看不出怒火,那翡翠一般的瞳仁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,令人胆颤心颤、深渊一般的黑暗。所有的秘密都被埋葬在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,他永远无法窥探。
巴德尔不打算再理睬他,转身一言不发地走远,抛给付提亚的,只有一个冰冷无情的背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