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提亚虽然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女很好奇,想用话术套出她的身份,但为此搭进自己的性命,可就太不值得了。他有些扫兴地将匕首递了过去,微张开五指示意她拿走。
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。他看不见她的手,只能看见那把精美的匕首浮到了半空中,紧接着便消失不见。地上的脚印向石墙延伸了几步,取走墙上的匕首后,便转身离开。他望着眼前虚无的空气,想象着银发少女离去时婀娜的背影,心里莫名冉起一种不甘的情绪。
他忽然对她离开的方向微笑道,“下次见。”
脚步短暂地停留了一秒,便再次消失在了远方,还是像上次那样决绝而冷漠。
夜里除了被冻醒几次,还算平安无事。付提亚揉着酸痛的脖子醒来,将昨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重新整理的一遍,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行动。如今最棘手的问题便是,他该如何劝说佛格前往温莎主城呢?不对……更主要的是,该如何说服佛格离开温香软玉的怀抱呢……
清晨的风俗街格外清净,朦胧的光线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招牌装饰镀上了柔和温暖的色彩,整座街道都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。然而这份沉寂并没有维持太久,巷子深处传来了女子的叫骂声,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尖利。
“你个臭不要脸的死鱼眼,没钱还赖在老娘店里不走,我家姑娘可没功夫招待你,赶紧有多远滚多远,老娘不想再看见你这张恶心的脸了……撒手,叫你撒手你听见没有,手往哪儿摸呢,找死是不是?”
紧接着便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叫声,看起来被狠狠地教训了。付提亚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,忍俊不禁地扬起嘴角。看起来,根本不用他操心,佛格已经被他的女人们拒之门外了。
”妈的,疼疼疼……别踹了,爷有钱,有……有的是钱,只要你们,嗝,陪爷喝酒,钱全……全他妈赏给你们花。”男人沙哑的语调拖着带着醉意的尾音,话语中时不时穿插几个酒嗝,显然没有少喝。
“老色批,看看你那空瘪的钱包吧,做什么白日梦呢,你早就把你的钱花得一分都不剩了!”
佛格死皮赖脸地抱着女人的腿,“怎么可能,爷……爷有的是钱,我知道了!你都跟我开玩笑,对不对,欲擒故纵!哈哈哈,你们这些柯沐的女……嗝,女人,果然会玩啊,爷就吃你们这套……唔?”
佛格的话被一盆扑面而来的冰水打断了。付提亚潇洒地把空盆扔到一旁,拍了拍手上的灰,对一旁看傻眼的老鸨露齿笑道,“抱歉,给您添麻烦了,我是他徒弟,我这就带他走。”
“啊……徒弟啊,啧啧,这小脸……长得真不赖,怎么跟这种臭流氓混呢。以后管好你师父,别让他再来我家店了。”老鸨厌恶地瞥了一眼在地上打着哆嗦的男人,不解气地又补了一脚,才转身回了屋。
“冷……冷……”佛格冻得嘴唇发紫,在地上蜷成了一个团,但显然酒气并没有被这盆冷水冲散。一等付提亚靠近,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腿,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往上蹭,“死……死婆娘,又跟我玩这套……”
是把他当成女人了吗?
如果路边还有一盆冰水,付提亚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再给这个老混账上一课。他蹲下身,一拳往他那张瘦削难看的脸上呼了过去。这记重拳承载着这一个月以来积攒的怨气,公仇私仇一并报了,相当解气。
佛格被揍得仰面摔倒在地,用手捂着脸痛呜了一声,嘴角渗出了血渍,“妈的……谁他妈打的我,下手真不知轻重,找死吧……”看来总算是被打醒了。
付提亚俯下身挽住他的手臂,故作关切地询问,“师父,您没事吧?”
他将那双凸起的鱼眼微眯起来,吃力地分辨着眼前的景象,好久才认出他,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,“臭小子,你敢打我?”
付提亚连忙矢口否认,一本正经道,“我哪敢呢,师父!我刚把您从这店里给救出来,您都犯了什么事啊,怎么还让女人给打了?”
“我让女人给打了?!”佛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,气得胡子都要翘上天了,“哪个臭娘们敢打我?”
“算了算了,师父,消消气,我们走吧,别跟女人一般见识,我们还有正事要做。”
佛格被付提亚连拖带拽着往前走,一路上骂骂咧咧,显然脸上这一拳的仇恨让他无法释怀。两人快要走到镇中央的广场时,佛格的酒意才逐渐清醒过来,打了一连串的酒嗝后,他甩开付提亚的胳膊,瞪了他一眼,“你要带我去哪儿,我不是让你这几天别来烦我吗?”
付提亚从容不迫地对上他鄙夷的眼神,不卑不亢地说道,“师父,您辛苦赚了这么久的钱,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,就在柯沐镇挥霍得一光二尽。要我说,我们与其摆摊赚那些穷酸看客的钱,不如干一票大的,攒足本钱,这样您在柯沐镇尽情享乐的时候,就没有后顾之忧了。”
佛格显然没有想到,平日里对他低声下气的付提亚会提出这样的意见。他凸起的鱼泡眼狐疑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,“就凭你,还想干票大的?平时让你干点小活都被抓,别不自量力了。”
“当初是我技艺不精。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师父,您去看一眼那边的布告,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。”他的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。
广场的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布告板,因为许久没有人清理,上面泛褐的莎草纸张层层叠叠,其中年代久远的布告甚至可以追溯到两年以前,最新的一则布告正中央印着一个醒目的狮头彩绘,显然是有关于秋季斗兽赛的赛程公告。
斗兽赛是利尼坦贵族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之一(1)。参加斗兽赛的多半是战犯或罪巫的后代,当然也有一些是自愿报名参加的勇士,想要以命相博,换得胜者丰厚的奖金。贵族与富商们将筹码压至他们青睐的参赛者身上,在斗兽场舒适宽敞的包间里,一边享受瓜果美食,一边高谈阔论激烈的赛况。这样的比赛几乎每个季度都会举行一次,地点在温莎主城南边的斗兽场。付提亚之所以了解这项活动,只因巴德尔的族人曾命丧于此。在他看来,这无疑是利尼坦丑陋的阶级制度最赤裸的体现。
“斗兽赛……臭小子,你不会是在打奖金的主意吧?你知道参加斗兽赛的都是些什么人吗?”佛格眯起眼睛,轻蔑的眼光好像在嘲弄他的不知死活。
“我可没有胆量贪图那笔奖金 ,我打的是那些观赛者钱财的主意。去观看那些比赛的人非富即贵,只要我们能够混进斗兽场的看台,一定能捞一大笔钱。”他的语气十分笃定。
他清楚佛格是个嗜财如命的贪徒,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,他根本无法拒绝。更何况,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付提亚,到时候执行任务的人也将会是付提亚。假如不幸被捕,同样是付提亚背负所有的罪责,佛格非但不用承担任何风险,还能有机会获得一笔天降之财。精明如他,一定早就算明白了其中利害。
恐怕佛格做梦也想不到,付提亚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实行这个堪比送命的计划。他用以牙还牙的手段欺骗佛格,从而达成他真正的目的——“唯一需要您帮忙的地方,是将我以吟游诗人跟班的身份带进温莎主城中。”
佛格眼里闪过一道精光,鄙夷的目光睥睨着付提亚,可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无疑暴露了他对于这个计划的向往,“哼,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,还想逃过斗兽场守卫的巡逻?我倒是无所谓,反正你这个跟班也可有可无。等你死到临头,追悔莫及的时候,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。”
弱不禁风……哪怕付提亚在他心中是这么不堪一击的形象,他竟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计划,眼睁睁看着付提亚愚蠢鲁莽地替他送死。果然,贪婪和疯狂早就迫使他抛弃了人性,哪怕发财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,以他赌徒的心理,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样的尝试。
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“师父,拭目以待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