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慌之余,一股无名火涌上他的心头。这个臭小子凭什么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对他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?就算他是那样的身份又如何,被他发现了又如何?他怎么反被一个小孩唬住阵脚牵着鼻子走,难道不该由他来引导这场对话吗?
他微眯起目光打量着男孩,神情也随之变得深邃。笑而不语地望了他一会儿,随后俯下身,凑到男孩耳边,压低声音笑道,“偷溜出宫的吧?”
男孩一下子黑了脸,看来他情绪管理能力也没有那么强大,不管他受过什么样的训练,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。
“让我猜猜,冒着这么大风险来找人……对方是个女孩吧?”他故意啧啧了几声,通过男孩黑着的脸再次确认了答案,“小小年纪就不学好,搞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,你的母后大人若是知道了,后果可不堪设想啊。”
“你怎么……”男孩一下子憋不住露了马脚,意识到说错话之后,连忙将剩下的半句吞回肚中。
……果然,他的猜测没错。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,竟在这里碰到了他。
“你是什么人?”他望向付提亚的目光再也没有了笑意,充满戒备的目光像是一只满身锋芒的小狮子。这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嘛,之前那些可怕的表情究竟是谁教他的,一点都不可爱。男孩见他再次笑而不语,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,随时做好了攻击的准备。
还是别把事情闹大,能吓唬住他就行。
“我不是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嘛,这么快就忘了?”他故意伸手摸向他的头发,被后者一个箭步躲了过去。看他身手敏捷的样子,恐怕在这方面也经过严格的训练。“时候不早了,我也该回去跟我的师父交差了。”
他从男孩身边走了过去,对他亲切有加地挥了挥手,在对方如临大敌的目光下,泰然自若地信步离开。走之前,不忘留下最后一句充满威慑力的话,应该够他揣摩上好一阵子。
“——后会有期,敬爱的冬颉小殿下。”
男孩与他的眼睛如出一辙,那根本不是什么巧合,而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。
当他看到男孩腰间象征皇权的凤凰金饰,便推测出他一定是皇族的人,之后通过套话也再次证实,他确实是皇子的身份。当朝维纳利斯女王诞下三名皇子,他、冬颉与德尔菲索。他从未获得过皇籍,当年的知情者也几乎全被处决,如今甚至无人知晓丘易尼这个名字。最小的皇子德尔菲索更年幼一些,按照年龄推测,男孩只可能是王室对外宣称的长皇子冬颉了。
他承认,为了在小皇子面前装腔作势,多少还是有失分寸。他不该那样张扬,而是应该让对方误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低贱庶民,不让他起任何疑心。
现在小皇子一定对他无比好奇,如果他有刨根问底的坏毛病,一不小心打听到长皇子丘易尼这个被抹杀的名字,他就彻底玩砸了。
可是就算他什么都不说,冬颉就不会怀疑他吗?他方才那么阴阳怪气地说话,分明就是在试探他,他肯定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撒谎了。这么小的年纪就有高超的洞察力,不愧是维纳利斯一手培养的接班人,等他长大以后,能力一定不容小觑。
他现在只能期望小皇子为了掩盖自己偷溜出宫的行为,不向维纳利斯提及他的存在。安全起见,他最好还是找个借口,让佛格带他立即离开温莎主城。可是……他真的要这样放弃葛琳娜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吗?
他真不甘心。
就因为那个小皇子贪玩鬼混时误打误撞地碰到了他,他就要失去追求真相的资格了吗?凭什么……
冬颉在皇宫中养尊处优的生活,万众瞩目的荣耀和地位,那些本该都是他的!他才是利尼坦真正的长皇子!那该死的预言,为什么要剥夺他本该拥有的权利?
凭什么冬颉是天之骄子,而他却是个天煞?明明他们那么相似,凭什么他们认可冬颉成为下一任君主,而他却只能给利尼坦带来灾厄,必须接受死亡的宣判?
凭什么他活得这么窝囊落魄,作为一个嫡出的皇子,却要对一个卑鄙无耻的吟游诗人低声下气,在寒冷的雪夜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,只能像乞丐一样露宿街头?
他现在都已经妥协了,哪怕这么苟且偷生都无所谓了,他只是想知道当年真相而已,他只是想确认巴德尔是个能够信赖的人而已。就因为那个该死的预言,他甚至都不能确认自己的养父是否真心爱他,还是也在像其他人一样利用他。现在他只是想要单纯地通过真相获得一点安全感而已,命运都要派遣冬颉来阻止他吗?
凭什么……
真他妈的可笑,凭什么……
天色在朦胧的雾气中逐渐暗下来,贫民窟的砖瓦楼里升起袅袅的炊烟,街道深处隐约传来孩童们的笑声和欢快的犬吠声。平民窟的劳工们在富饶的南城辛苦了一天,终于下工回家陪伴家人,吃上一顿由妻子亲手烹饪的简单餐食。
哪怕残破不堪的平民窟,也似乎在夕阳里获得了片刻的安宁和幸福。而他孤身一人走在肮脏的雪路上,巷子里一切的嘈杂和欢笑都与他无关。
他就这样走着,泪水打湿眼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