敢情这里是个墓地啊,还是活埋的那种……他终于知道这股阴森的气息是从哪儿来的了。如果真的在这里进行招魂仪式,来得还不一定是谁呢。
“路凯迪,我既然答应了,就一定会帮你,但仪式不能在这里进行。”付提亚望着那些金属质地的冷冻仓,诚恳说道,“我需要把她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
“离开这些液氮装置,她的身体会损坏。”
“我会尽量用法术保持她尸身的状态。”付提亚态度坚决地说道,“招魂仪式是高阶法术,本身就具有一定危险性,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确保仪式的成功性,也是在为我们的安全考虑。如果你不愿意的话,恕我也无能为力。”
考虑良久后,男人终于勉强同意了,“那你要把她转移到什么地方?”
少年拖着下巴想了想,“人越少越好,利比亚沙漠,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”
路凯迪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富有冒险精神的人,常常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,作出一些在他人眼里看起来疯狂的事情。但他知道,比起眼前的这个少年,自己不过是小巫见大巫。
付提亚……简直就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。
他背着登山包,如履平地地走在沙丘上,软滑的沙子丝毫没有拖累他的步伐。现代的服饰在他身上丝毫不突兀,反倒看起来顺眼多了。黑色防风衣的帽子遮住了他乌黑蜷曲的发丝,他随性地把手插在口袋里,活像是一个从高中逃课的不良少年,或是个大学落榜混迹社会的街溜子。
路凯迪背着刚从研究所“偷”来的妹妹的尸体,望着付提亚的背影,脑袋里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。
路凯迪知道这么做极为冒险,但他答应付提亚的计划,绝非鲁莽之举。他知道,液氮装置能够维持妹妹的样貌,但不能让她真正复活。与其让她在冷冻仓里躺几百年,在陌生的未来无人安葬,还不如冒险试一试。他冥冥之中觉得,这或许是他见到妹妹最后的一次机会了。
风沙很大,付提亚抬手遮住眼,透过手指的缝隙观察地形。不一会儿,便在沙丘后发现了一处背风的凹地。他回过头,扯着嗓子向男人喊道,“就是这儿了。”
将行李放下来之后,少年从背包里掏出那本厚重的鹿皮书,根据书页上的内容,用鹿血在地上尝试画了一个五芒星法阵。但沙子锁水性很差,血洒在地上,立即就流逝了大半 。
付提亚摸着下巴想了想,掏出别在腰间的魔杖。在心中默默念诵咒语,沙地里便长出了一小块嫩绿的草坪。他再次用鹿血在地上画阵,这次效果好多了,很快地上便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符。
“小鬼,你这字写得真够抽象的,不比那糟老头好多少。”路凯迪望着那些陌生的爱洛哥字挑刺道。
付提亚没理会男人,在五芒星的角上依次放入鹿角、鼠尾草、白烛、牛膝草和猪心,接着抱起路丝的尸体放到法阵的中央。接着他用匕首将手心划破,挤出血滴在了少女的嘴唇上,口中缓缓念诵起咒语。
霎时间狂风骤起,四周都没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。白烛的光倏地变成了妖异的紫色,不远处燃起青蓝色的鬼火,让人毛骨悚然。
“吾愿以灵魄为契,供奉鸿蒙中的神灵;
吾愿永生不渡冥河,成为黑夜的摆渡者;
从死亡中汲取力量,审判光日下的罪恶……”
这些熟悉的颂词再次传入路凯迪的耳朵里。几个月前,那个老男人也曾念诵着这些颂词,在众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下,走进墓穴的深处……
但猛烈的咳嗽声却打断了少年的念诵。路凯迪心下一惊,预感不妙。可他还来不及反应,就忽然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。霎时间天旋地转,他感到一阵恶心,再次睁开眼睛时,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。
如何形容呢?
那是一条红光汇成的血河,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,像是从天边倾斜而下,流淌至地狱的深渊。他站在红河的浅滩上,河水刚好没过他的脚踝,他弯下身试图触碰河水,手却穿透了那些血红的光影,只摸到了一片虚无。
片刻之后,远处开来了一条小船,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坐在船上。那个银色的金属面具分外眼熟,夸张且怪异的笑容咧到了耳根。他猛然想起来,这不是他在吉斯塔“捡”到的面具吗?
“小鬼,你这又是整的哪一出?我警告你,别装神弄鬼的。”随着小船越来越靠近,他感到愈发不安,也逐渐意识到,眼前的笑面男,似乎并不是付提亚。
“路凯迪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男人如此说道。
毛骨悚然的是,男人拥有与付提亚极为相似的声音。若说有什么不同,他的声音更为成熟沧桑一些,带着戏谑沙哑的笑意,让人没由来地感到心惊胆战。
“我们认识吗?”路凯迪警惕地盯着男人。
“嗯……你说得对,这应当是我们初次见面。”男人将小船在他的面前停下,微笑地对他伸出手,扶他上船。
他在船尾坐下后,男人挥了挥手,船便自己开动了起来。
“是那小鬼带你来见我的吧。”眼洞的阴影里依稀露出狭长的眼眸,闪烁着零星的笑意。
小鬼……他也这样称呼付提亚吗?
路凯迪不置可否,直截了当地问道,“你是谁?”
“你可以称呼我为……”他顿了顿,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打击着手杖的末端。
路凯迪这才注意到,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木制的手杖,其样式与付提亚的那根如出一辙。
“——摆渡人。”
“摆渡人?”路凯迪狐疑地蹙起眉毛,这种故弄玄虚的话像是江湖术士骗钱的伎俩。他冷笑了一声,“你要渡我去哪里?”
“不如猜猜,这条河通往何处吧。”
路凯迪循着河水的流向眺望远方,却只看见了黑洞般的虚无。他调侃道,“死亡?”
男人不置可否,但眼里的笑意更甚。他忽然用手杖敲击了一下船的甲板,眼前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了一道光影。刺眼的光让他有些不适应,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,望见了一个妙龄少女的身影。
“认出她是谁了吗?”
随着船越来越近,他终于看清了少女的脸庞。漆黑如瀑的长发略显凌乱,白净的脸庞如玉一般光亮,黑曜石色的眼眸清澈见底,像雪莲一般纯净无暇。
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场景,以为自己在做梦,“路丝?”
女子听到他的喊话,转头望了过来,在看见他的那刻,眼里闪过一道亮光,“是你吗,哥哥?”
他急切地站起身,可小船的重心不稳,一下子侧翻了过来,他一个趔趄便栽在了河水之中。说来奇怪,这光影形成的河水密度极大,堵住他的口鼻后,窒息感瞬间蔓延。他奋力地在水中扑腾,想要探出头继续跟妹妹说话。
他却听见路丝哭了起来,“哥哥,你在那边……过得还好么?”
他心里咯噔了一下,听到妹妹哭泣,他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涌了出来。
他过得好吗?
自从他们离开的那一刻,他的世界就停驻不前了。他无时无刻在想念着他们,思念到发疯。他迄今所做的一切,所有豁出性命的冒险尝试,都是为了能够再见他们一面。十年过去了,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活在光亮里的男孩了,他在地狱里摸爬滚打,用谎言和诡计闯出了一条血路。如此丑陋不堪的自己,已经无颜面对父母和妹妹了。
可他现在不想说那些,他只想抱紧心爱的妹妹,安慰她不要担心,他很快就会接她回来的。他们以后再也不用生死相隔,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他会实现没来得及承诺的诺言,给予她所有未能给予的一切。如果她想要,他的全世界都是她的……
只要他能得到鬼杖……他一定会得到鬼杖。
河水渐渐没过了他的头顶,妹妹的声音越来越远,他泪眼婆娑地攒出一个笑容,无声地说道,“路丝,等我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