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晴霁,日暖风和,青草如茵。
在这片天地的另一边,碎霞谷内,满树艳丽红叶的枫树下,一少年躺在一块巨石上,他望着如穹顶般的繁茂红叶,想象着一代名将武安君在此临终前的境遇。
青马在谷内悠闲地吃着草,少年起身,怔怔地看着身旁这棵罕见的红叶枫树,心想能在此地了却一生也算是件不错的事。
红叶枫树下的少年正是玄天宗弟子、卢鲲的师弟虞瀚东。自他辅佐黎国九王子郦照熙登上储君之位后,为了替朋友白五一报仇,刺杀三王子郦照靖,随后引发了郦照茂封闭都城,意欲加害储君。再后来相国阎漪以豫章公主郦若泱为筹码,答应解救储君。然而作为各方交换的条件,虞瀚东被驱逐出了东都博饶。
虞瀚东将带来的一壶酒撒在巨石旁,默念道:“君上!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,但却倾盖如故,能与你相遇相知,是我这一生莫大的荣曜。可惜你已远去,再不能与你谈笑风生。愿你来生无忧无虑,不用奔波忙碌。”
清风拂面,如同故去的武安君正在回应这失意的少年。
饮完残余的酒,虞瀚东朝枫树叩拜三下,牵着青马,缓缓离开碎霞谷。
青马一步三回顾,仿佛在留恋谷内肥美的青草。
出谷后,虞瀚东踏马远去,一路向西而行。
路过衢台,眼见破毁的城市直到现在才恢复了少许生机,要想重现往日的风貌,恐怕还需数年的时光,可见去年衢台之战惨烈程度。
虞瀚东并未入衢台,而是绕城而行,过了衢台便是折冲山脉,漫无目的地走着,他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,却十分享受这种孤寂的感觉。
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身入群山,蜿蜒而上,未至山顶,突见另有一条山道,随意而行约一个时辰,前方狂风袭面而来,同时豁然开朗,此刻他所看到的景象足以令其震撼不已。
一座吊桥悬于两山之间,万丈深渊下,数道河流汇聚在一起,形成一条河川,静静流淌,夕阳下,金光灿灿。千仞之上是一片蓝天,目之所及是一片青翠,群山起伏,峰峦叠嶂。眼前的景象好似天上的神仙在这山川上随意画了一笔,将群山分开,呈现出一条河川,蔚为壮观。
虞瀚东怔怔地看了许久,直到天色越来越昏暗,他这才想起需过了吊桥,再另觅过夜之处。他牵马前行,青马却死活不肯过吊桥。他哑然失笑,想来此马有恐高症,不敢过吊桥。
取出帕子,将青马的双眼蒙上,待它逐渐安静下来,这才牵马缓缓过了吊桥。
过了吊桥,天色已暗,虞瀚东就近找了片空地,拾了些干柴生火,就着凉水饼子充饥,和衣而睡。
待天明后,牵着青马继续西行。
至正午,到一个山坳之处,左右皆是岩崖,正当虞瀚东想着怎么解决辘辘饥肠时,忽闻前面传来求救声,他好奇心起,驱马前去查看。
过了山坳,迎面跑来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,在他身后十数名手持兵刃的匪徒正紧追不舍。
虞瀚东措不及防差点撞上书生模样的男子,他及时勒住了马,这才避免撞伤人。待稳住后,两人一马已被匪徒团团包围。
一名浓眉掀鼻的匪徒举刀朝着虞瀚东,不禁笑道:“一单生意还没做完,又来一单,今天大爷这运气好的没话说。”
其余同伙都跟着大笑起来。
虞瀚东望了一眼躲在马后瑟瑟发抖的书生,暗忖以前自己也是干劫道的,没想到今日成了被劫的。他叹口气,道:“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,你们找错人了。”随即转念一想,这话不对,他身上有些盘缠,还有一柄郦若泱送的短刃,价值不可估量,另有一块玉佩,是大盐商芮潇所赠,同样是件无价之宝。
马后的书生低声道:“我就一点盘缠,都被你们搜去了。”
掀鼻匪徒拍了拍马首,笑道:“这马还值几个钱,至于你俩,细皮嫩肉的,做成肉包子,还能对付几天。”
书生吓了一跳,却还顶嘴道:“我肉酸,吃不得。”
众匪徒不由得都笑了。
虞瀚东跟着笑了笑,突然他翻身下马,一把夺过掀鼻匪徒手中的长刀。
那掀鼻匪徒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,不知眼前的少年用了什么手法夺走了手中的兵刃,一时怔住了。
其他匪徒顿时紧张起来,纷纷将兵刃指向虞瀚东。
虞瀚东挥刀砍向身旁一名匪徒手上的兵刃,“当”的一声,那名匪徒手上的兵刃应声而断。
两件兵刃材质相同,到虞瀚东手中却成了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。
虞瀚东紧接着随后一挥,削向掀鼻匪徒的头顶。
掀鼻匪徒只觉得头顶一凉,却不觉得疼痛,他伸手一摸,头顶光秃秃的,没留一根头发。
众匪徒见他露了这么两手,顿作鸟兽散,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。
书生见虞瀚东赶跑了匪徒,连忙上前施礼谢道:“多谢恩公救命之恩。”
虞瀚东回头看了他一眼,将长刀随手扔到一旁的草丛里,问道:“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?”
书生面露尴尬之色,自我介绍道:“小生何宵,乃是郑国人,本打算往黎国求取功名,不想半道遭遇打劫,若非恩公搭救,小生恐已性命不保。”
虞瀚东见他文绉绉的,又异常客套,难以适应,便不再问了。
何宵反问道:“不知恩公高姓大名?异日若有机缘当图后报。”
虞瀚东暗忖自己的名字在黎国颇有名气,于是借前世的名字答道:“在下孙曜。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公子不必挂怀。”
何宵再次客套了两句。
回到之前遭打劫处,何宵寻回了包袱,盘缠却已被匪徒劫去,他无奈地站在原地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虞瀚东决定好人做到底,拿出自身的盘缠给了何宵,还将青马交给他,道:“此去路远,有良马相伴,可免去不少麻烦。”
何宵连忙婉拒道:“恩公!这如何使得?我已深受你的大恩,如何能再要你的东西。”
虞瀚东将盘缠和马儿缰绳交到他手中,道:“不必多说,快快赶路才是。”
几番劝说,何宵最终接受了虞瀚东的好意,骑着青马往黎国方向去了。
青马有些不解,时不时回顾,最后还是消失不见了。
虞瀚东孑然一身,不禁苦笑,他忍着饥饿,继续西行。
走了约一个时辰,实在饿极了,虞瀚东钻进树林,费了些工夫,终于逮了只山鸡,他拾了些干柴,开始炮制山鸡。待肉烤得半生不熟时,他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只鸡腿,一顿狼吞虎咽。
吃饱后,他将剩下的山鸡肉收拾了些,胡乱打包,然后继续赶路。
两天后,虞瀚东历经艰辛终于走出了折冲山脉,到达纪国的南部。
作为一个二流国家,纪国为了能在这乱世生存下去,与相邻的郑国投靠左邻的禹国,三国结为同盟,纪、郑则奉禹国为主。这些年来,两国在禹国的怂恿下,不断挑衅黎国,然而去年衢台一战,两国联军二十余万葬身于衢台大火,之后再无力跟黎国一战。
这就是小国的悲哀,从来都是身不由已。
虞瀚东继续西行,他本打算穿越纪国南下,去中都洛安逛逛,却冥冥之中来到了望舒山下。
望舒山上的望舒观作为天下武学的圣地,成立逾五百年,追溯其历史,甚至还要比玄天宗更悠久。望舒观的创派祖师乃是赫赫有名的嵇太公之女燕娘,她自开山立派以来,只收天资聪慧的女子,也是天下唯一只收女弟子的门派。五百多年后的今天,望舒观门下弟子郦若泱已成为当今世上最负盛名之人,她不但容貌清丽、剑术超群,还是名战功赫赫的统兵女将。
虞瀚东望着巍峨耸立的望舒山,恍惚之间看到了郦若泱的身影,一想到她即将与阎相国之子阎沛成婚,他的心不由得一痛。
与望舒山对峙的是一座形似擎天巨柱的瘦削山峰,其貌不扬。虞瀚东忽然萌生登上此山,远观望舒山的念头,于是他转向那座无名山峰而去。
来到山脚下,一路攀爬,没成想越往上越艰难,手脚并用有时还找不到落脚之处,虞瀚东不禁有些气馁,然而他自小生长于清微山,攀山越岭本就是拿手的本事。待歇息一阵后,他重新燃起了斗志,凭借多年的修为及灵活的身手,一路攀至山顶。
山顶是块平整狭小的岩石,数尺见方,除了生长着一棵顽强的小松树,再无一物。虞瀚东自然而然地于此处盘膝而坐,对面的望舒山清晰可见,同样的高度,望舒山上却好生兴旺,楼宇错落、碧瓦雕檐,还有好大一片空地,想来是派中子弟日常习武之处。他想象着郦若泱从小到大在望舒山上习武练剑的情景,既感觉甜蜜,偏又觉得苦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