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这座望舒山似触手可及,又似遥不可及。
如此这般,他由日落至天明,看遍了暮霭朝霞。
东方渐明,正神游太虚的虞瀚东耳边传来轻咳之声,他恍然醒来,回头望去,只见身后竟站着一位年迈的老妇人,她满头华发,一身粗布麻衣,手持竹杖,神情端庄威严,此刻她正盯着自己。
虞瀚东心中大奇,此处陡峭险峻,极难攀爬,他年少气锐,自认为身手不凡,登上此山尚且感觉吃力,她一个老妇人又是如何攀上此山的?面对眼前这位世外高人,他不敢大意,起身朝那老妇人躬身施礼道:“晚生见过前辈。”
老妇人上下打量着虞瀚东,又围着他转了一圈,脸上严肃的神情渐渐和缓,道:“老身在一旁观察你有一阵了。致虚极,守静笃。不错,不错,年轻一辈里少有人能有你这般成就。”
虞瀚东不禁冷汗直冒,她何时出现的,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。他诚恳道:“前辈谬赞,晚生愧不敢当。”
老妇人转而和蔼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虞瀚东还是不想用原名,答道:“晚生孙曜。”
老妇人微微一愣,似乎有些意外。
这时天色忽然一阵暗淡,有下雨的征兆。老妇人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,喃喃道:“看来还是挑错了时日。”转向虞瀚东道:“那就劳烦你领老身下山去吧。”
虞瀚东恭敬道:“愿听前辈差遣。”他在前引路,老妇人在后面跟着往山下赶去。
两人一前一后紧赶了一阵路,却在中途下起了瓢泼大雨。老妇人指着侧旁道:“那边有个山洞,去那躲一阵吧。”
虞瀚东点头,和老妇人朝那方向去了。
山洞很小,不足以让两人容身。虞瀚东请老妇人入山洞避雨,他则站在了山洞门口勉强躲雨。
见此情景,老妇人不禁露出一丝微笑。
狂风大雨,夹杂着隐隐惊雷,至午后都没有停下的意思。
虞瀚东半身湿透,却没有丝毫狼狈之色,反而气定神闲地欣赏着外面一片雨水浇灌下的景色。
“你身上可有吃的?”老妇人忽然发话。
虞瀚东顿时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未进食,不说还好,一说就觉得肚饿。他掏出用兔子肉制成的肉干和水壶,递给老妇人。
老妇人见雨势减弱,便道:“你也坐下来吃一些吧。”
虞瀚东应声坐在一块湿漉漉的石块上,拿起一块肉干啃了起来。
老妇人将肉干送进口中啃嚼,忽然和着一颗牙齿吐了出来,她苦笑道:“真是岁月不饶人,现在连肉干都嚼不动了。”
虞瀚东掏出郦若泱赠送的无名短刃,将肉干细细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,然后递给老妇人。
老妇人没接,反而盯着他手中的无名短刃道:“能否将此刃借我看看。”
虞瀚东微微一怔,随即将短刃递给了老妇人。
老妇人把玩着手中的无名短刃,柔声道:“此刃是何人所赠?”
虞瀚东微觉诧异,暗忖她是如何知道短刃是他人赠送。他不想说出郦若泱的名字,随口道:“是一位故人所赠。”
老妇人将短刃还给虞瀚东,意味深长道:“那你可要好好保管。”
虞瀚东接过短刃,答应了一声,却又不知她是何意。
雨还在下,天色却已暗了下来。
老妇人靠在岩壁上,淡淡道:“老身困乏了,先睡了。”说完自顾自睡着了。
虞瀚东见她身处困境,仍能处之泰然,不禁心生敬意。他盘膝坐在洞口,运起本门玄功,片刻后进入忘我之境。
雨止风歇,月色穿过云层洒下一地霜华。
虞瀚东不知为何忽然醒来,他凝神聆听四周,有微风拂过的声音、有虫鸣声、甚至能听到山林中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,唯独听不到老妇人的呼吸声。他心中生出不详之感,慌忙看向洞内的老妇人,只见她神色安详,看不出有什么异常,却始终听不到她的呼吸声。他担心老妇人有什么意外,凑近查看,发现她虽没有呼吸,小腹却有轻微起伏之状。过不久,老妇人竟侧向另一边,继续沉沉酣睡。虞瀚东哑然失笑,心知被老妇人戏耍了,然而她这一手闭气的工夫确实非常罕见 。
好奇心起,他有模有样学着做闭气状,先放缓呼吸节奏,跟着神息内敛,却始终做不到她那般长时间不呼吸。试了几次,都以失败告终。
“扑哧”一声,出自老妇人,她双眼始终闭着,脸上却已泛起了笑意,她喃喃道:“夫气静神虚者,心不存乎矜尚;体亮心达者,情不系於所欲。致虚极,守静笃。接下来便是守虚静,抱元一。”
虞瀚东心头一震,似有所悟。
老妇人无意间透漏本门上乘武学修习之法,不禁心中暗叹,随即又释怀,她对眼前的少年有着莫名的好感,更相信他绝非心术不正之人。
雨停天色微晴。
虞瀚东扶着老妇人离开山洞。在老妇人的指点下,两人由山峰另一侧下去便捷了许多,有些无法落脚之处正好有藤条可起到帮衬作用。老妇人虽已年迈,身手却不输年轻之人,腾挪闪移,从容不迫。
虞瀚东见她对此山了如指掌,身手不凡,心中叹服不已,不禁问道:“前辈对此山甚是熟悉,想必是经常来?”
老妇人得意道:“我七岁时便独自登上此山,这么多年来,不知攀爬了多少回······”说到这,她不由得感叹岁月流逝的太快,沧海桑田说来漫长,其实也就弹指一挥间。
刚到山下,两名白衣女子携伞迎面而来,一人约莫三、四十岁,娴雅稳重;另一人最多三十岁的样子,怡静清丽。她们的衣着装扮类似,必是出自同门。
她们见到老妇人双双上前躬身施礼,面带关切之色,道:“师尊!您怎么又私自下山了,让徒儿们找了您一晚上。”
老妇人见两名爱徒衣裳未干、神色紧张,坦然笑道:“有什么好紧张的?出不了事,瞧把你俩急的。”她随即介绍虞瀚东道:“多亏了遇见这少年,不然我今日就要狼狈不堪了。”
两名女子朝虞瀚东躬身施礼,谢道:“多谢少侠大恩大德,我等感激不尽,日后如有差遣,我等定当竭力相助。”
虞瀚东连忙还礼并谦虚几句,同时他看到两女子衣角分别绣着个“辉”字和“灵”字,顿时证实了心中的猜测。
老妇人会心一笑,对虞瀚东道:“我知道你是谁,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的身份。令师虽命运多舛,却能教出你们几个轶群绝类的徒儿,也算是不枉此生了。”
自昨夜起,虞瀚东便隐约猜到了老妇人的身份,同时他感觉老妇人肯定也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,两人均心照不宣,直到此时也没有明确说出来。
虞瀚东知她与师门渊源极深,郑重施礼道:“得遇前辈,已是三生有幸。蒙前辈指点,令晚生受益匪浅,在此深谢前辈大恩。”
老妇人若无其事道:“不必挂怀,我也是无意之举。”
年少女子见师尊与虞瀚东相处融洽,于是提议道:“少侠予我派有恩,还请到山上坐坐。”
虞瀚东实不想上望舒山,借故推辞道:“在下有事正要赶往洛安,不便叨扰,下次有缘再上山拜见诸位。”
老妇人洒脱道:“如此就不留你了,还望旅途顺遂。”
虞瀚东施礼作别,正要离去,那年长女子见天色骤暗,将手中的伞具递给虞瀚东道:“晴雨不定,带上此伞,可免受淋雨之苦。”
天色虽有些昏沉,虞瀚东却觉得不会下雨,此刻清风拂面,他心情奇好,婉拒道:“多谢好意,在下告辞了。”说完洒然而去。
刚行数步,雨滴纷纷而下,虞瀚东颇为尴尬,却又不好意思回去讨要伞具。迟疑片刻,心中豪情顿生,他高声吟道: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料峭春风吹酒醒,微冷,山头斜照却相迎。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”
老妇人和其徒儿见虞瀚东飘然远去,不禁叹道:“如此洒脱飘逸之人,我已经许久未见了。”她又叹息一声,道:“可惜···真是可惜······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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