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的表演,若不是她早就有所见识,现在一定对他的演技膛目结舌。
“妹妹?”她刻意加重了这两字的读音,橄榄色的冷眸里充斥着质问的神情。
“这不是方便行事么?那不然……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,对她狡黠地眨了眨眼,“我们是什么关系?”
她懒得回应他,在窗边的草铺上坐了下来。凝脂般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,光影将她五官的轮廓打出一圈朦胧的光晕,散发着冷漠疏离的美感。她的脸色依旧不太好,双唇恢复了一些浅粉色,像是打了霜的花瓣,娇弱而令人怜惜。
她闭上眼睛静坐着,似乎在调整体内的气息。片刻后,忽然感知到了什么,柳叶般的细眉微颤了一下,蓦地睁开橄榄色的绿瞳。
“有什么不对劲吗?”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。
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,沉默了半晌,才简短冷漠地回答了两个字,“没事。”
“没事……那就是有事咯。”付提亚并没有在意她话语中竖起的冷意,拍拍身上的灰,在她身边坐了下来。
“你……”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缩,似乎被他越矩的行为吓了一跳。
他轻笑了一声,摘下身上缠着的布囊,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纸布包着的藜麦面包。他将面包掰成两半,浓郁的麦香味从坚脆的褐色表皮里沁了出来,瞬间飘香满屋。他伸手给朔递了一半过去,“刚在集市上买的,还热乎着呢。”
他脸上又多了几道细微的刮痕,似是被树木所割伤。但他似乎压根感觉不到疼似的,没心没肺地冲她笑着,清澈的目光像是没有任何杂念。
她狐疑地盯了他半晌,才憋出了一句话,“买的……还是偷的?”
“姐姐,你就这么瞧不起人啊。”他故作生气地用哼了一声,努嘴为自己辩解道,“我用打来的兔子正大光明地换的!快点拿着吧,来路绝对没有问题。”
“没想到……”她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,终于接过了面包,垂眸咬了一口。
付提亚无奈地把唇打成一道直线。
……没想到什么啊!
她每次都这样欲言又止,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。可偏偏越是这样,越是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,忍不住想看看这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。
付提亚埋头啃起面包,装作漫不经心地玩笑道,“我们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,你不如老实交代了吧。到底为什么跟着我,又为什么要帮我,你背后的人是谁,给了你什么样的任务?”
“我们不是。”
她是在反驳他们不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么?他笑了笑,用手指刮掉面包皮上焦褐的糊渣,“你说了可不算。帮一个死刑犯在女王的眼皮底下逃跑,你已经是共犯了。”
“他们抓不到我。”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炫耀张扬的成分,平和得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。橄榄色瞳仁淡漠平静,好似湖底波动的水草林,流溢着神秘的光辉。
究竟拥有什么样的能力,才能有底气说出这种话?她口中所描述的对手可是包括了维纳利斯。朔不像是一个会说谎的人,狂妄自大一词似乎也与她也不沾边。难道她真的有绝对的自信,能够敌得过女王权杖的力量?
这个女孩……真是让他越来越好奇了。
她抬头望向他,目光在他的身上缓慢流转了片刻,似乎担心他没有领悟到她的意思,又淡淡补充了一句,“你是蚂蚱,我不是。”
付提亚一愣,随即弯唇笑了起来。
窗外的光线忽然变得明亮,末秋的阳光终于撕破了厚重的乌云,洒落在了村庄的土楼之间。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缕从窗户破洞里照进来的光,真挚地笑道,“谢谢你,愿意帮助我这只不起眼的小蚂蚱。”
朔偏过头淡淡望向他,似乎对他忽如其来的致谢感到有些诧异。
他缓慢且真诚地说道,“我知道,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,你提起过你的家主,跟踪我,恐怕是你受命于家主的任务吧。但我想告诉你,我并不在乎这些。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,只要再我能力范围以内,我都愿意帮你。”
她帮助了他太多——摆脱市井妇女的纠缠,抵挡巫女葛琳娜的夜袭,逃离女王的手掌心,逆转即将被贬去人类世界的命运。但她对他的帮助远不止这些……如果没有她,他不可能拥有踏入皇宫的勇气,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化作森蚺兽身,向女王发起示威。虎口脱险的他,也终于因此得到了寻求多年的真相。
貌似若即若离的她,自始至终默默相伴在他左右。她像是一道皎白无暇的月光,是他漫漫长夜中的救赎,心如死灰中腾起的念想,是他背水一战的希冀与理由。正因如此,他愿意用一切予以回报。
他伸出手,不顾她细微躲闪的动作,轻轻拭去她唇边的食物残屑,温柔地说道,“你不必防备我,哪怕你的任务是杀我,我也……”他露出了招牌式狡黠的笑容,玩笑似的口吻半真半假,“无怨无悔。”
她垂下眼眸,狭长的睫毛薄如蝉翼,贴在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。冷白色的皮肤泛着水光,如瓷器般细腻光洁,美得没有一点瑕疵。橄榄色的瞳仁深处,闪现过一抹复杂的神色,但很快便被她掩饰了起来。
漫长的沉默后,那双深邃幽雅的眼眸微微漾开笑意,轻声吐出了一句话。
“——我在,寻找鬼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