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脑海浮现出那个男孩明媚无害的笑脸,像是冬日的一缕暖阳,刺眼的光线让习惯黑暗的她心生畏惧,却又久久无法移开视线。
“——朔,你在吗。”
“朔,你去过圣洛哥吗?我就是在那个村子里长大的。那里的雪山真的很美。小小的村落沐浴在金光中,那一刻,你会觉得自己在天地之间显得如此渺小,小得仿若尘埃,转眼间就灰飞烟灭。”
“或许正是因为渺小,才总是努力想要证明些什么吧。朔,你相信神灵吗?他们认为女王是神选之子,而我却是神灵都避而远之的天煞,是不是很荒唐?一切都是人在背后搞鬼,我总有一天会揭穿他们的谎言。”
“……朔,你都跟了我这么久,还出手帮了我,我们算是朋友了吧?”
“朔,你的家乡在哪里?你的家主对你好不好?”
“朔……”
“你不必防备我,哪怕你的任务是杀我,我也……无怨无悔。”
“朔,我会在这儿等你回来。在你安全回来之前,我哪儿都不去……”
……
有关他的回忆源源不断地涌现心头,明明是温暖的画面,却让她不敢面对。她像是在黑暗中蛰伏的昆虫,明明向往光明,却只会在暴露在阳光下的刹那,狼狈地逃回自己的巢穴。
她明知自己不该对他心软,明知他是自己任务的目标。
她不断说服自己,不要被他现在善良的模样蒙骗,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丘易尼——他会成为那个无恶不赦的混蛋,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,将王朝的命运当作他消遣娱乐的游戏。他将以一己之力倾覆利尼坦王朝的命运,让未来走向万劫不复的灾厄。
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预言的真伪,但她想不明白,如此善良正义的他,究竟为何会走到那般田地?他甚至不忍心在斗兽场杀死一个战奴,他又怎会忍心让利尼坦生灵涂炭呢?
她目睹了他因为背负着天煞之子的罪名,受尽人们的屈辱折磨,这一切都让她感同身受。她何尝不也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?曾经在地窖里经受过的非人般训练,那场血腥而残无人性的考核,以及她如今肩负的残酷使命……
杀死他……杀死那样无条件信任着她的他……她真的能做到吗?
她低头望着自己半透明青蓝色的手臂。这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,本该像钢铁一样坚硬冰冷,可此刻却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。连她都不曾察觉,眼角无声地滑落了一滴泪珠。
*****
“你想学习黑巫术?”瑟西惊愕地望向他,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,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。
“安娜卡贝尔的笔记里详细地记录了所有黑巫术的操作手法和用途,其他的我可以自学,只是死灵契约需要一名引荐人,我没法独自完成。”付提亚淡淡说道,用余光捕捉着她神情的变化。
这些天,他一直在利用闲暇时间阅读安娜卡贝尔的笔记,随着他对黑巫术的了解愈发深入,他愈发觉得自己必须学会亡灵之术。
白巫术和黑巫术相生相克,虽然都囊括一些通用巫术,但两者专攻的领域截然不同。白巫术倚靠自然之力汲取能量,法术大多用于增益战斗力、治疗,以及对自然元素的操控,例如风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。而亡灵术则侧重于精神方面的法术,包括占卜、读心、精神操控等等。
如果只学习其中一种法术,必定会在某些方面有所不足。但由于能学习的巫术种类严重受限于血脉与天赋,大多数巫师都只能专精于一两门巫术。比如,圣洛哥巫族更擅长战斗,而柯沐族更擅长通灵及占卜。
付提亚身为白巫与黑巫的混血,生来便具有血脉上的优势,理论上而言,具备学习两种巫术的先天条件。然而毕竟从未有人这样尝试过,他并不能确定是否可行。如果两种力量在体内无法兼容,或许会对身体产生反噬,但他愿意冒险一试。
与白巫术不同,黑巫术的入门需要一名“引荐人”,通常由巫族部落的首领承担,协助完成死灵契的签约。按照圣洛哥村的习俗,巫族后裔成年的当天,族落在日落时分为他举办入门仪式。族长会在祭台上用鹿血画上五芒星法阵,再依次放入媒介和法器,完成仪式所需的准备工作。日落的钟声敲响,仪式正式开始,除了族长和学徒之外,其他人都必须离开仪式现场。
所有的祭祀仪式对外族人都是严格保密的,但付提亚有幸偷看过一两场入门仪式。每次到了吟唱咒词的环节,祭台都会被浓重的黑雾淹没,基本什么都看不见。他只能隐约听见巴德尔念诵一些模糊的咒词,整体的氛围可怕且诡异。
总而言之,如果付提亚想要学习亡灵术,也必须通过相似的仪式,签订与死灵的契约。既然巴德尔无法为他引荐,那么唯一的人选,只能落到瑟西的身上。
但显然瑟西浮现出犹豫的神情,并不想帮他完成这件事情,“你并非纯血黑巫后裔,万一不被亡灵接纳认可,仪式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危险。”
“最坏的结果是什么?”少年的神情不为所动。
女人微微蹙眉,有些为难地回答,“被亡灵诅咒,蚀骨灼心至死,灵魂灰飞烟灭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“这么严重?”他挑了挑眉,“只有纯血才会被接纳吗?此前族内有没有过特例?”
“曾经有巫族与平民的混血,成功通过了入门仪式,也有一些人失败了。你的情况要更特殊一点,我们从来没有为黑巫与白巫的混血举办过仪式。况且……”瑟西欲言又止,犹豫晌久,还是选择没有说剩下的话,“总之,仪式的风险太大了,我不建议你学习亡灵术。”
付提亚凝望了一会儿她的眼睛,随后认真地缓缓说道,“如果有选择,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。如今圣洛哥一族覆灭,我父亲生死未卜,背后还有未知的敌人在虎视眈眈。我必须要有能力保护自己,保护你和族人,如果我现在选择退缩,才是真正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。”
女人咬着下唇,目光有些闪避。
“瑟西,我一直把你当作姐姐,你是看着我长大的。巴德尔以前不让我接触巫族的东西,但我始终把自己当做巫族的一份子。如今巫族有难,我想竭尽全力帮助大家。”他顿了顿,茶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雾,“瑟西姐姐,你了解我的,我绝不会变成预言所说的那种人,我只是……我只是想保护我心爱的人而已……”他故意带上了哭腔。
“付提亚,别这样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瑟西晃了阵脚,连忙将他搂进怀里,轻声安慰道,“我从来没相信过那个预言,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,不会做出伤害大家的事情。我……”
少年的肩膀有些颤抖,咬着唇默不作声。
女人沉默了很久,似乎在内心做着极大的挣扎。半晌后,她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,说道,“好吧,我答应了。我帮你引荐,完成亡灵术的入门仪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