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您说什么，陛下？”士兵没有听清。
“你聋了吗？带着你的那些杂种士兵，滚出我的视线！”维纳利斯怒吼着用魔杖举起一块巨大的碎石，狠狠砸向士兵的脚边。士兵吓得摔倒在地，反应过来后，连滚带爬地带着手下离开了殿堂。
神殿冷清了下来。
维纳利斯将目光挪向祭台中央，神情变得凝重了许多。
石椅背后的地砖裂开了一道缝，露出黑黢黢的洞口。椅背上模糊的血迹，赫然印证着这道暗门被人在不久前开启过，也表明着他已经去了人类世界。
她很难描述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。她本该因为追捕计划失败而愤怒，可心底的深处，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。与他对战的时刻她没有手软，她的法术实打实地落在了他的背上，他的伤口渗出鲜血，将衣服都染红了。
她的心在颤抖，可她的魔杖未曾停歇。
直到他忽然在空气中消失不见，她听见自己心里的一道声音说：没错，快跑吧，孩子。
——快跑吧，孩子。铭记你内心的仇恨，这样你就不会对我产生期待，对这个国家心存眷恋。
这样你才能义无反顾地永离你的家乡，在世界的那一边，安全地活下去。不要再回来了，不要给我杀你的机会，不要让我履行这个使命。
这个该死的，残酷的使命……
“陛下，您传唤我？”一道喑哑的声音忽然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。
她朝殿门口望去，意外瞥见了巫女的身影。葛琳娜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，孤零零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，仿佛风一吹便会散架。
“葛琳娜……”维纳利斯的眼眸再次笼上一层寒霜，她冷笑了一声，“我的手下说，你逃跑了。”
“逃跑？往哪里跑？”葛琳娜声音微弱，但冰冷的目光却异常镇静，“我一直都在您的身边，陛下。”
“很好，你没有蠢到那个地步。”维纳利斯走下祭台，缓缓踱步到她的面前，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，“葛琳娜，你承诺帮我抓捕丘易尼，逼问出鬼杖的下落，我也答应放过你们母女。现在丘易尼跑了，人类世界如此辽阔，我该如何再找到他？”她冷笑了一声，眼里闪过狠毒的杀意，“葛琳娜，我给过你机会。如果你一无是处，就和其他那些罪巫一样，在拉曼达监狱乖乖待着吧。”
葛琳娜一声不吭地站着。她的目光没有与女王对视，却也没有闪避。过了半晌，淡淡反问了一句，“陛下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么？”
维纳利斯眯起眸子。
“陛下不想看着丘易尼被斩首处决，头颅挂在城头示众，死后也不得安宁吧？”葛琳娜忽然抬起头，翠绿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她，目光中没有任何畏惧，“所以，我放过了他。”
“你放过了他。”女王冷笑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，“葛琳娜，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？”
“是的，我还知道陛下不但会宽恕我的决策，还会对我委以重用。”黑发的巫女目光平静沉稳，顿了顿，淡淡地继续说道，“我已经知道了，鬼杖的下落。”
*****
“小鬼，我发誓，你要是再不给我醒过来，我就把你杀了做备用粮。撑个四五天，说不定就走出这片沙漠了。”路凯迪的声音干哑，整整一天滴水未进，又被毒辣的烈日炙烤，他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。
他背着付提亚在沙漠中缓慢艰难地行走，脚印一深一浅，在荒芜的沙丘留下转瞬即逝的印记。
“我发誓……”脚下一滑，他连人带着付提亚从沙坡上滚了下去。吃了一斤沙子之后，才勉强在半坡上停了下来。他筋疲力尽地仰面躺在滚烫的沙地上，发白模糊的视野里隐约悬挂着一轮红日。他用手摸索着颈间的项链，将红宝石紧紧握在手心里。
本来想着坚持到最后一刻再开启穿越之门，但没想到只过了短短一天，他就已经撑不住了。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啊……如果他像付提亚一样会法术，眼前的这些困难都不在话下。
可笑，要是他像付提亚那样会法术，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家人重伤而死。他也不会活得这样狼狈，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过日子。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结婚生子，享受天伦之乐了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不远处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，“你要是敢把我杀了……”少年边咳嗽，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，“我就变成鬼魂缠着你，你永远都别想走出去。”
路凯迪虚弱地扯着嗓子笑了几声，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，“行，没良心的，赶紧把我从这鬼地方弄出去。”
付提亚好不容易顺过气来，从沙地上爬起来，呸了好几下才把嘴里的沙子清干净。他摸了摸腰间确认魔杖没丢，才将目光投向旁边奄奄一息的男人。
“喂，我做了一个梦。”
“第一，我不叫喂。”路凯迪闭着眼不耐烦地回答，“第二，我现在他妈的不想听你废话，我快渴死了。”
付提亚一把扯下路凯迪腰间的水囊，把软木塞子咬开，指着瓶口轻念了一个咒语，清水便从水囊里溢了出来。他给男人递过水去，继续说道，“我梦见维纳利斯变成了一只怪物。”
路凯迪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水，根本没空听他胡扯。
“她的脸变得血肉模糊，溃烂的皮肤一层层剥落，头发成片地掉下来。眼窝凹陷坍塌，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冒出紫光，可笑的是，她还趾高气昂地戴着那顶金光闪闪的王冠。”少年目光遥远，回忆着梦中惊悚的画面。
男人闻言却一怔，默默放下水囊，装作不经意地调侃道，“心有所思，夜有所梦，你内心可真够阴暗的。”
付提亚目光变得有些深邃，“然后，我还梦见了你。”他望向男人，顿了几秒，用手指比出了一个枪的手势，“你用这个东西，杀死了诡主。”
忽如其来的沉默使气氛变得诡异。
身上的汗在衣服上已经凝成了盐渍，但路凯迪却在此刻惊得浑身发凉，仿佛自己不在地表温度四十度的利比亚沙漠，而是零下四十度的南极冰窟。
他竭力掩饰表情上的不自然，答非所问，“你到底做了一个梦还是两个梦？”
“这是什么东西，路凯迪？”付提亚维持着枪的手势，目光明明带着笑意，却让人感到无比恐怖，“你应该认识吧？”
如果他现在说谎，付提亚通过别的方式找到了答案，只会显得他更加可疑。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，“怎么跟你解释呢，小鬼，这玩意叫枪，是个武器，因为很危险，受到许多政府管制。我所在的国家，持枪是违法的，我没有办法搞到这东西。”多说无益，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急于辩解。
少年摸着下巴，若有所思，“你用食指扣动了机关，砰地一声，就有什么东西从它的另一端飞出去了。诡主闷哼了一声，捂住自己的胸口，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心脏处溢出，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你手里的那把……‘枪’，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。”
路凯迪轻哼了一声，“真够细节的。”
付提亚笑意盈盈，“你不打算解释点什么吗？”
“解释？”路凯迪扬了扬眉毛，“你自己做的梦，为什么找我来解释？我倒是想问问你，怎么会梦到这些的？”先发制人，永远是最好的反击。
“路凯迪，我不认为这仅仅是梦。”付提亚的手指摩挲着魔杖上的纹路，“如果我没有见过枪，我又怎么会梦见枪？我认为我所看到的画面，是过去的重现。”
“那维纳利斯呢？我昨天还亲眼见过她，她可活得好好的，没有变成怪物。”
“或许我预见了未来。”
路凯迪闻言却笑了起来，“小鬼，要是我相信预言的话，我根本不会找你合作。你是利尼坦传言中的天煞孤星，我是嫌自己命长，想被你克死不成？”说罢，他无奈地催促道，“别神神叨叨的了，赶紧离开这里，我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做。”
付提亚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两眼，将目光投向远处绵延的沙丘，“路凯迪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。”阳光下金光璀璨的沙漠，宛如一片黄金堆砌的海洋。他顿了顿，嗓音低沉凝重，“告诉我，巴德尔还活着。”
男人沉默地望向他，黑曜石色的狭眸深不见底，像是无星无月的黑夜。不知过了多久以后，轻轻开口说道，“他还……活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