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凯迪环起双臂,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女人,“挑拨离间……难道你有比他更厉害的筹码?”
“不,我没有能力拿到鬼杖。”她顿了顿,突然压低了声音,“我没有权限进入禁域。”
他眉头一紧,难道这个女人已经去过陵墓了?她是怎么知道位置的?
女人观察着他的神情,片刻后,用那冰冷地语调再次开口道,“但我可以帮你,在拿到鬼杖后,解决掉付提亚。”
厚重的云层笼罩着利尼坦大地,漫天的鸦雀飞舞,残破的神殿废墟遍布火烧的痕迹,空气中飘散着余烬的微粒。
偌大空旷的祭台中央,孤寂地伫立着一个十字架。乌发的少年赤裸上身,被铁链捆在木架上,他的身上遍布烧伤,胸口处有一个大洞,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,滴落在斑驳的石地上。
他双目紧闭,维持着微弱的呼吸。殿门口传来脚步声,他艰难地将眼睛打开一道缝,茶褐色的狭眸黯淡无光,倒影出一个带着诡笑面具的男人。
“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……”他筋疲力尽地质问男人。
“我是来帮你的。”
“杀了我……”
“我做不到。”
“那就放了我……”
“我也做不到。”
少年冷哼一声,“说要帮我,却什么也做不到。”
男人将手搭在紫檀木制成的手杖上,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魔杖,“我说过,我只是你脑海中的一道念想,想要战胜亡灵的诅咒,只能靠你自己。”
“那你来做什么?”他虚弱地冷笑道,“陪着我等死?”
“看,这就是你受困于此的原因。”男人微微笑道,“你没有活下去的意志。”
他闭上眼睛,懒得与男人废话。
“每一次,你都把性命当做筹码放上赌桌,明明有其他的出路,你却视而不见。你始终秉持豪赌的心态——要么全部拥有,要么满盘皆输。你不畏惧死亡,因为你是从必死的命运中幸存下来的人,对你来说,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奇迹。如果有一天死亡真正到来,你根本不会惊讶害怕,因为你终于可以从永无止境的赌局中解脱了。”
少年冷冷反驳道,“我要是真心求死,又怎么会流落到这种境地?”
“因为你认为自己有尚未完成的义务——拯救巫族,寻找巴德尔,帮助朔和路凯迪得到鬼杖。你甚至用一些宏大虚假的愿望来掩饰自己空洞的内心,欺骗自己活着并不是毫无意义。改变利尼坦?你真的认为,这个腐朽封建的王朝,可以凭你的一己之力被改变吗?”
“靠着这些信念存活,足够了。”
“不够,远远不够。”男人笑了起来,诡笑的面具反射出余烬的火苗,在黑暗中煜煜生辉,“当你遇到绝境,在极端痛苦的折磨下,这些意念就会化为泡影,因为它们并非你内心最真实的欲望。”
他伸手挑起少年的下巴,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,“付提亚,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,想得到什么?”
“……”
男人见他沉默不语,笑了笑,替他作出了设问,“你想要王位吗?不,你对罪恶迂腐的王朝唾之以鼻,你根本不屑染指王位,与他们同流合污。”
顿了顿,继续问道,“你想要改变利尼坦,为贫苦的百姓和濒临绝境的巫族,谋求一条生路吗?你在生命中遇见过一些贵人,因为他们,你的确产生过这样的念头。可他们最终要么选择了背叛,要么选择了离开。你也看清了大多数普通人真实丑陋的面目,他们的下场,许多都是咎由自取的结果。这样的人们,值得被你拯救吗?”
他笑了笑,继续说道,“难道你活着最后的目的,是为了去寻找你那个生死未卜的父亲吗?别自欺欺人了,巴德尔在你心里,从来都不是一位真正的父亲,他甚至没有亲口承认过你们的血缘关系。他就是一个人渣,为了夺权篡位,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。他背弃了守护巫族的使命,把亲妹妹嫁给恶魔,把爱人当作攀升的云梯。生下你,不也是他权谋的一部分吗?你是挡在他与王族之前的免死金牌,但在鬼杖面前,你的存在变得可有可无,所以他抛下了你,从此消失匿迹。事到如今,你还在为这样一个自私贪婪的赌徒开脱,还想回到他的身边,追寻那注定无果的父爱吗?”
他敛起狭眸,再次重复他的问题,“所以,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付提亚把头偏到一旁,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说道,“你说得对,活着毫无意义。我的存在是一个笑话,一场供人消遣娱乐的闹剧。”
“很好,你终于肯说真话了。”没想到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,“厌倦——这才是你心底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感受,所以你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性命扔上赌桌,比起想要赢得的东西,你更想要的,其实是解脱吧。”
“这就是你帮我的目的吗?让我彻底抛弃活下去的念头?”少年仰起头,望着天空中徘徊的鸦雀,眼神空洞黯淡,像是寸草不生的荒漠。
空气陷入了沉默。
片刻后,男人微笑着反问道,“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,你在等什么?”
少年望着那些鸦雀,久久没有说话。
头顶的鸦雀像是迷失了方向般盲目冲撞,发出声声凄哀的悲鸣。它们生怕自己悲惨的遭遇不被听见,一个个都在跟同伴比较谁叫得最大声,谁哭得最惨烈。那些聒噪难听的声音充斥着整片天空,旁若无人地将天空当作了自己的舞台。
忽然,一只乌鸦忽然停止了鸣叫,像是被无形的弓箭击中,从空中直直摔落在祭台上,变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。
紧接着,成百上千只乌鸦陆续掉落下来,天空像是下了雨一样,噼里啪啦地砸在神殿的石地上。黑色的羽毛满天飞舞,满地都是鸦雀的鲜血和残躯,空气中弥漫开浓重难闻的铁锈味。
祭台的十字架上,少年身上的铁链缓缓消失不见。他双脚落地,面无表情地蹲下身,捡起一只乌鸦的尸体,替它阖上了血红的眼睛。
“我在等什么……”他端详着乌鸦死去的模样,冰冷的眼神闪过一抹猩红的杀意,“我在等的……是它们安静的那一刻。”